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畫廊老板變身宋瓷藏家 - 蕭富元平淡天真的收藏世界

2015-04-08

(來源:《典藏·古美術》2015年4月號)


成立於1992年的索卡藝術中心23年來經營有成,不僅是2001年第一家進軍北京的臺灣畫廊,更跨足中國經典和亞洲當代藝術,活躍於國際亞洲藝術圈;然而,較少為人所知的是,經營前衛潮流當代藝術、該畫廊老板蕭富元,卻有著古典內斂的品味,是位資歷深厚的中國瓷器收藏家,且聽他娓娓道來30年來的收藏歷程。 



收藏緣起


提及收藏機緣,蕭富元歸功於劉良佑的啟迪:“我收藏古董比收油畫還早,1985年看到劉良佑在臺南文化中心舉辦瓷器展覽,覺得很厲害,等到1986年他開課時便跟著他學習,我從1986年到1988年上課這段期間陸續有在收藏,所以至今有30年時間。” 


“當時我在臺南的第一銀行工作,星期六有半天、星期天則一整天沒什麼事情,加上當時喜歡喝茶,就收了一些紫砂壺,而在收藏紫砂壺的過程中,遇到經營雜項和瓷器的業者,於是開始對瓷器產生興趣。剛好劉良佑教瓷器,我就開始收瓷器。當初會去上瓷器課的原因,是想要尋求更可靠的解答和更正確的知識。當時臺南有一群人在收藏、也有古董店,但是他們告訴你的是一些似是而非的事情:譬如說有人會告訴我說,他的東西是去故宮的後門、由故宮的人拿給他的,那時我就覺得怎麼可能有這種事情?所以趁著員工訓練機會上臺北時,便去逛中山北路那一帶的古董店,還有西門町圓環那邊已經拆掉的中華商場,將臺南買到的古董拿給臺北店家看,結果說東西不對、太差是仿的;而拿著從臺北買的古董給臺南的店家看,也被說是不對的,於是自己搞不清楚究竟誰講的是對的,所以決定去上課。當時劉良佑從故宮出來,我當然是相信故宮,在他那上了三年的課,1989年劉良佑帶著我們到中國大陸的古窯址和博物館去看,看完後發現自己的收藏還是有些不足,於是慢慢去摸索去購藏。”


客觀檢視自身收藏  


回首來時路,蕭富元檢視自己的收藏時發現:“自己在1992、1993年之前買的80%是對的,因為當時環境單純,仿的東西比較少,而且一般仿的都不好,所以很容易看出來;1994、1995年開始忙畫廊的工作,直到2004年之前,就比較少收藏,一年買不到一兩件東西。到了2005年藝術市場很紅火,畫廊生意很不錯,所以賺了一些錢,就再次興起購藏古董的想法。我2001年就到北京開設畫廊,便在北京古玩城買,從2004年買到2008年,這五年買了將近200件東西,只有一成是對的,我買的都是宋元的瓷器,我喜歡的是那個時代的瓷器。當時離市場太遠了,所以我並不知道東西是不對的、也不了解市場的價格,其實已經漲了一些,除了以原先的價格去挑東西之外,又照原先的鑒定方式去買,結果仿作的人早已經克服了原先的鑒定方式,我們是業余收藏,人家是職業在仿,結果買了一大堆都是不對的瓷器。2008年之後我把買到的這些東西請專家看,像是英國的Eskenazi、中國大陸的專家。”


對各地鑒賞特色的觀察 


蕭富元隨即談到他對兩岸陶瓷鑒賞的觀察:“面對古董,我們說鑒賞,這方面我覺得中國大陸的‘鑒’比臺灣強,而臺灣的‘賞’比大陸強。中國大陸的‘鑒’比臺灣強是因為窯址在他們那裡,我遇到的那些朋友是從13歲就開始撿破片去賣給人家,而且仿的人也在那邊,臺灣找不到仿的人,但中國大陸仿古董的人特別多,從事高仿的人都在中國大陸;再來是中國大陸各地的博物館很多,只要他們有意識到,上手的能力一定比我們強;但是他們欣賞的能力沒有臺灣好,不論是行家或者是藏家。基本上,臺灣有名的行家和藏家的收藏,好的宋瓷我都見過了,他們都是從美的角度去欣賞。” 


“臺灣現在面臨一個問題,我發現臺灣行家早期買的對、是因為仿的少,但是會發現現在沒有好的瓷器商家出現,主要是現在仿的東西超過了過去的認知,連那些很厲害的行家都被騙,所以鑒定這方面需要與時俱進,需要多看,並了解仿作情況到什麼程度。我和J. J. Lally、Eskenazi都很熟,彼此像朋友,有問題時會請教他們,加上我自己不斷在進步,要進步到說我看到一件東西的時候,就能判斷它的真假。我發現中國大陸的行家還是比海外的行家強,但臺灣和海外行家強項在於看過很多典型的東西,發現這件東西有點奇怪,他們就不買,這樣有時會失去掉一點東西,但是這能保持他們的嚴謹度;像有些直覺怪的東西,雖然說不出所以然,但現在證明都是高仿,所以靠經驗累積出的判斷力,也是很厲害的。”


分享收藏成果,與同儕共勉


蕭富元說明30年後,才決定於今年初將收藏首次公諸於世的原因:“這有幾個原因,一個是發現臺灣的瓷器收藏家慢慢在減少,在臺灣現在都是在賣收藏,沒有人在買,因為瓷器這個項目水很深,尤其是現在仿得太厲害,很容易買錯,也找不到幾個好的行家可以跟他們買,因為連他們自己也買錯。我看過很多在跑日本、跑香港的,拿回來的東西十件只有一件兩件是對的,往往買了一、兩個月之後發現東西都是錯的,你說這樣收藏家還敢再買嗎?所以收藏家都沒有興趣了,不敢買,就不會有新的瓷器收藏家出現。”


“第二個原因是,經過這些過程,我知道收藏家的痛處在哪裡,我建議『清翫雅集』的藏家們應該要五年展一次收藏,他們說每次展覽都得罪很多人,所以他們不想再展;但我覺得不對,因為既然擁有這麼好的東西,應該展出來讓想要收藏的人知道什麼是好東西、什麼是真東西,讓人家有提高眼界的機會。我這次的展覽便是為了這樣的想法而辦的,讓大家知道臺灣是能有好的茶器展覽的,一直以來臺灣只要辦茶器展覽都是以紫砂壺為主題,展出的作品都是現代和明清以後的東西,只有故宮展過兩次年代跨度較大、且包括宋瓷在內的茶器展覽,甚至還從海外借收藏或從中國大陸借出土品,在民間沒有人辦過這樣的展覽。所以我既然有這樣一批東西,便愿意公開展覽。第三個原因是想要杜人家的悠悠之口,很多商家因為我沒有跟他們買東西,便說我買得不好,所以就利用這次公開的展示,讓他們知道事實勝於雄辯。”


簡約淡薄的生活哲學


為何鍾情宋瓷,蕭富元解釋道:“一直很喜歡中國的美學,讀書的時候喜歡唐詩宋詞,閒來無事也喜歡聽蔣勳講《紅樓夢》、蘇東坡,我對宋代的文學和藝術是很有興趣的。我的生活比較簡單,一個月如果有一天很多人來,高高興興的,我可以接受,但如果一個禮拜有一天這樣,我就不能接受了。我在北京上班都是兩點一線,家裡跟畫廊之間來回。晚上我是不應酬的,我喜歡泡茶,不論在公司或在家裡,就是邊泡茶邊安安靜靜想一些東西,看一些這方面的書。我一直喜歡宋代的簡約,就像我的生活一樣,我不喜歡明、清的東西,所以我不收藏,可能跟個性也有關系,所以我一直很喜歡宋瓷,也一直持續收藏。”


談及跟宋瓷相處時候的感受,以及欣賞宋瓷對生活或人生的啟發,蕭富元回答道:“我很喜歡兩句話,那就是‘是非成敗轉頭空。青山依舊在,幾度夕陽紅’和‘浮生若夢,為歡幾何’,我一直認為人其實就是一個過客,覺得自己沒有資格去留下名或任何東西,人生走一趟,只要對這個世界帶來正面而非負面的影響就好,才想著5、6歲的情景,而一轉眼就已經50、60歲了,就覺得人沒有什麼好去爭的,就是什麼事情都做到盡力,像是我做畫廊就盡力把它做好,收藏就盡我的能力。”


收藏,當自成一家 


自我期許甚高的蕭富元,在收藏方嚮上另辟蹊徑,他說:“很多能力是我達不到的,比如『清翫雅集』藏家個別的一件兩件東西,我的個別收藏比不上,收藏家林百裡買了一件汝窯新臺幣7億多元,而7億多元可能就是拿去買我全部的收藏,不可能只去買一件。以精品論,我是比不上的,但是我敢說『清翫雅集』的藏家中,沒有人能辦這樣系統性的展覽。下次我要辦一個明初處州官窯的展覽,我有將近15、16件處州官窯,臺灣的『清翫雅集』誰有數量這麼多的處州官窯可以拿出來。這就像好的畫家必須要有獨特的風格,不能像前人,否則人家會說你這是仿誰的作品,就是要思考怎樣去避開,並走出自己的一條路。” 


“剛開始收藏時並無這樣的想法,是收了一段時間、將近十幾年前慢慢形成的。會有這樣的想法是因為當我還在擔任臺南市文物學會理事長的時候,有一次收藏家石允文邀請學者單國霖、單國強來臺灣,那時只有法人可以邀請,所以請托臺南市文物學會出面,邀請來後就到石先生家,陪他們看了兩三天的畫。我當時收了200多張的中國書畫,看完石允文的收藏之後,決定不收了,他那時候有幾千張,賀天健、馮超然等海上畫派的畫家每一位就100張以上,我如果再收畫,臺南有一個石允文,就不會有一個蕭富元,所以我就把200多張畫都賣了。當時就在思考該怎麼走收藏這條路,收精品再怎麼收也收不過『清翫雅集』的成員。所以我就從學術的角度,開辟一條別人沒有走的路,這是很重要的,稱收藏家,其實就是收藏要自成一家。” 


畫廊經營和古董收藏,二者角色分得很清楚,他表示:“畫廊中每件藝術品我都賣,因為這是我的行業,我是畫商,我沒有不賣的畫作,雖然我現在還擁有從最早的李鐵夫到當代的四大天王每一位藝術家的作品共1000多件,這1000多件我都要賣,因為我不是當代畫作的收藏家;而對於古董,哪怕是一件不對的東西,我都不賣,因為是我的興趣,所以要大家都不要問我價錢,因為我是不賣收藏的。不要說自己是行家,買了幾件作品之後,又說自己是收藏家,你是收藏家就不要賣東西,這樣讓人感到混淆。”


體會中國美學的極致


蕭富元響應在系統的收藏過程中,對自己在學習上的幫助時說道:“我覺得很有幫助,就專注一條路走進去,走得癒深癒覺得浩瀚,所以會得到這方面很多的知識。比如說現在談茶器,很多人空有理論,但沒有實物左證,那我可能談得比他們更深入一點;我知道茶器該怎麼用、是怎麼來的,當時的情況是怎麼樣,所以這對我在收藏和學問的追求是有幫助的。” 


緊接著,他談到關於這30年來對宋瓷體會的變化:“當然,剛開始我對宋瓷不是很懂,只知道宋瓷是很簡單的顏色和造型,我本身就喜歡它;後來慢慢覺得宋瓷真的是美學裡的最高境界,現代人說的極簡,再怎麼也極簡不過宋代的人,宋代是整個社會和經濟條件提供這樣的環境,宋代外銷的貿易額占了全世界的70%,是現代任何一個國家都做不到的,即使下至一個販夫走卒,挑個擔子,花個一毛兩毛錢就在喝茶,上至皇帝都很有藝術文化修養,你說現在哪一個總統懂藝術啊,沒有人懂,可是以前皇帝對藝術的了解是很厲害的,所以他們是上行下效。宋代生活講求四個閒事:點茶、焚香、插花和掛畫,各個閒事都有童仆。你看《清明上河圖》中每個店鋪都有人專門幫忙插花,然後聞香、品香,是現代的人追求不到的,所以會發現宋代在中國的歷史上是達到一個美學的極致。宋代即使一個工匠,隨便拉出一個碗來,那個造型都是非常美的,這也是現代人做不到的,現代人都太刻意去追求一個東西,而宋代人在生活當中就是這個樣子。”


殘件當雕塑收,高價須流傳有緒 


既收宋瓷、又對宋代人生活有所了解,蕭富元談到收藏宋瓷對自己生活面嚮的開展所造成的刺激和影響:“我會因此走嚮更極簡,生活變得更單純,我是覺得人生沒有什麼好去爭的,這不是說不去做事情,身為社會上的一分子必須要去做自己能做的事情,但是其他的瑣事、雜事則盡量免,我參加畫廊協會,協會每年舉辦博覽會,我是唯一一位有史以來從沒有參加開幕式的會員,即使我自己擔任常務理事,也從不參加開幕,我也從來沒有去參加廠商的飯局,尾牙我也從來不去,我只是做我自己想做的事情。我心血來潮時打抹茶喝時會用天目碗。”


在收藏宋瓷的過程中說不完的有趣插曲中,蕭富元舉出印象深刻的一個例子:“最近我買了一件北宋湖田窯的香熏,蓋子是破的,蓋子是從皇城遺址的生活垃圾堆中挖到的,破片拼一拼還被我拼到完全,有時候我喜歡分享,結果臺灣有一個人說我有一個好的,我敢說天底下沒有好的,後來才知道,當初東西出土後,有人去拍照,然後仿了三件,就在臺灣賣,所以根本不可能有好的,連故宮也沒有。原件雖拼到二分之一還是三分之一,但造型很漂亮,令人驚艷,雖是殘件,但就把它當作一件雕塑在收,花了新臺幣100萬、200萬,並不便宜。我如果買超過新臺幣1000萬、2000萬的東西,一定買流傳有緒的,一件鈞窯方形花盆我買的時候就新臺幣7000萬、8000萬,臺北故宮沒有,北京故宮有一個比我的小,它是『十』,我是『七』,是1956年沙可樂就擺在他的博物館裡面,一直流傳到現在。” 


盡管當代藝術畫廊經營得很成功,蕭富元從不忘記對中國古代陶瓷最初的喜愛,安靜內省的性格讓他在含蓄典雅的宋代瓷器中找到歸屬,系統性收藏自成一家,透過與宋瓷朝夕相對而在生活中領略中國美學最高境界,人生更加沉淀與超脫,30年徐行在中國瓷器收藏這條路上,心步齊一,癒走癒寬廣,癒行癒深邃。


揀寒齋 藏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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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代〈定窯印花碗〉,購自2011年9月14日紐約蘇富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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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宋〈磁州窯白地黑搔落牡丹唐草紋瓶〉,東京壺中居經手,九州島中國陶瓷美術館創辦人小手川鐮次郎舊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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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宋〈兔毫建盞〉,購自倫敦Eskenazi,Hans Popper舊藏,曾經克利夫蘭美術館等英美七座博物館、美術館展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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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宋〈耀州窯吐魯瓶〉,購自倫敦Eskenaz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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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宋〈青瓷刻花蓮瓣紋壺〉,東京戶栗美術館舊藏,先後在東京東武美術館、大阪市立東洋陶磁美術館、山口縣立荻美術館浦上紀念館展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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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宋〈磁州窯剔花牡丹紋枕〉,巴黎盧芹齋、紐約Weisbrod & Dy Ltd.經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