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席時斌:塑造自我 | Vogue China 201505

2015-06-06

(來源:Vogue China 2015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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席時斌在展覽現場,身邊是2014年創作的裝置《柏拉圖的靈魂馬車》,不銹鋼、木料、漆,300×600×600cm


文 / 張靜、朱凡


塑造自我


如果不做雕塑,席時斌或許會成為一名建筑師。又或許作為雕塑家的席時斌依舊是建筑師。他以大膽而華麗的技法融合古典題材、幻想與哲理,以冷酷的不銹鋼切割、解構、重組糅合溫情脈脈的私人記憶與脫胎自日常生活的奇思,構建了一個纏繞著無數線條與齒輪的精密的魔幻世界。



在北京索卡藝術的展廳中,古羅馬時期的“大競技場”遺跡被席時斌以一種平面化的方式做了一次完美的重塑;“柏拉圖的靈魂馬車”似乎是從墻壁的立面中一躍而出,黑色的馬車在雙駒的引領下,仿佛立刻就要挾風馳去;透雕結構的“動物之門”定塑著各種各樣的動物形態,指引我們跨越現實與幻想的邊界線,步入他一手打造的奇幻世界。他以科學家式的嚴謹態度,條分縷析地剝開動物的血肉,以鋼鐵塑造出令人肅然起敬的神獸“星之獅”;在這些對美術史的旁徵博引,對神話與傳說的縱情解構之後,出現了第一件以“人”為主題的作品《圣母》,結合了西方文藝復興時期的經典圣母子圖式和藏傳佛教的吉祥天女形象,層層疊疊的鋼鐵剪影下埋藏的是對母親的記憶與眷戀……至此,機械與浪漫、神秘主義與日常細節、理性與情感被編織入基於個人生命體驗的記憶之書,一覽無遺地攤開在觀眾面前。而領悟它,則需要細細地追本溯源,回至最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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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母》,不銹鋼、鈦金鍍膜,205×183×60cm,2014年,這件作品是席時斌與母親的一種對話


在臺北生活了三十幾年的席時斌,修讀藝術之前是一名地道的“理科宅男”,大學時修讀數學系,可是他“對那些作為商業分析基礎的算法感到非常乏味”,“唯一能吸引我的是那些幾何圖形,因為它們有著變化的可能性。”在一位建筑師的建議下,他轉嚮進入建筑系,五年的建筑專業訓練之後,準備畢業作品時,他去學校的工地上撿廢鋼筋,徒手做了一個6米長的雕塑。這個反常規的建筑畢業創作卻是他轉換跑道的重要契機,之後席時斌進入國立臺北藝術大學造型藝術研究所(MFA),在那裡獲得了雕塑學位。在念雕塑的時候,他喜歡研究羅馬和文藝復興時期的建筑,癡迷於達•芬奇、米開朗基羅的作品;而決定成為職業藝術家之後,扎實的建筑設計訓練對其藝術創作也產生了深遠影響,這在他的素描、藍圖與雕塑創作中都可窺見一斑,他“把建筑製圖的經驗、空間設計的邏輯放到雕塑創作中”,《藍圖》系列是雕塑作品的平面基礎,蔓延、拉扯的線條最終轉變為尖銳的不銹鋼切片,經由他的手組裝為極為復雜的多層立體雕塑作品,帶給觀者新的觀看維度。“過往的閱歷和人生經驗都會影響當下,一種潛在的影響。”數學作為建筑的基礎,而建筑作為空間的討論,與雕塑的生成有著密不可分的關聯。



成為一名怎樣的藝術家,席時斌在初進入雕塑學院的時候並沒有清晰的想法。通常做雕塑之前,要用木頭和鐵絲做支架,“我對這個最初的結構和骨架特別感興趣,就是雕塑的內在結構。”他做了很多只有結構骨架、沒有表面的“不完整雕塑”。“我很喜歡畫動物的骨骼、器官,就像文藝復興時期的達•芬奇那樣,然後在電腦中不斷疊加圖形,不斷增加層次,最後會用不銹鋼等材料製作出來。”立體雕塑在臺灣並不多見,因此席時斌的探索也幸運地得到了許多人的關注。而被冠以“臺灣新銳雕塑家”之名以及近幾年的聲名鵲起,則得益於與奢侈品牌Hermès、Louis Vuitton的合作。2011年,他與Hermès合作了櫥窗裝置《馬之戲劇》系列作品,隔一年,又與Louis Vuitton合作了《鳥忽古——窗花小鳳鳥》,這件作品的線條與造型取材自臺灣常見的雕花鐵窗,將充滿本土記憶的鄉愁帶入與國際品牌的時尚跨界合作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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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荷魯斯-命運的鳳尾獅鷲》,不銹鋼、鈦金鍍膜、亞克力,256×246×60cm,2013年


在藝術創作中,席時斌關注的不僅是復雜精密的技術,更追求情感的表達。對此,他頗具詩意地援引了德國作家Hermann Hesse的一本小說《知識與愛情》,“書中的兩個主人公,一個代表知識與克製,一個代表藝術與情感,這部探討理性與感性的書讓我反思藝術創作中技術與情感的關系,技術如果不依附在情感之上,很難打動人。”




席時斌的作品首先讓我們看到他對古典的興趣,在他看來,當代藝術並非是切割式的斷層,而依舊存在於積累之中,與歷史息息相關。“我愿意回到傳統中去,在那些既定的語言中尋找新的方式,從大的歷史架構出發,從個人經歷改寫。”占據了展廳中心位置的《柏拉圖的靈魂馬車》源自席時斌對希臘哲學的興趣,“在柏拉圖自己創造的神話中,人的靈魂狀態與神的相似,都可以用兩匹馬拉的馬車來比喻,兩匹馬一好一壞,這個作品如同靈魂的模型。而從歷史上來看,馬也是權力的象徵。”兩匹沒有血肉、唯剩骨骼的馬外觀上格外華麗雄偉,具有哥特式建筑風格特徵,著力吸引觀眾的目光,引發類似偉人崇拜的情感與權力帶來的壓迫感。其他如《星之獅》、《飛馬與獅鷲浮雕》、《符號與記憶之馬》等等,無不如此,帶著古典哲學的隱喻,結合現代元素,附著著席時斌在世界各地遊歷時記錄的線索,所有意象不斷疊加、消解、融合、變形、重生,藝術家從內在觀看記憶,構成了綿延的時間封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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席時斌身後的墻上是他的新作《飛馬與獅鷲浮雕》,不銹鋼、鈦金鍍膜,353x590x15cm,2015年


宏大而深刻的主題、想象與現實的交鋒,冰冷尖銳的不銹鋼是再適合不過的載體。而附著在這些堅硬切片邊緣的璀璨水晶、花紋、曲線又具有一種陰性的溫情。“有時回頭看才發現,創作中的造型、材質甚至顏色都跟生命的經驗有著極大的關聯,是逃不開的。”從很小的時候,他就習慣了與剪刀和針線為伍,“我媽媽是裁縫,裁衣做衫養活了一家人。”母親用的是一把很長的服裝剪刀,剪刀頭部是銀色的尖銳,尾部有著兩個鍍金的回旋。這個在童年生活中反復出現的圖像,從席時斌不自覺的時候便進入了他的創作,當他意識到尖銳的造型帶著母愛的溫暖時,便開始將這種特徵不斷放大,也催生了第一件以人為主題的作品《圣女》。席時斌參照歐洲文藝復興時期圣母的形象,肢體部分則結合藏傳佛教中吉祥天女的形象,兩種形象的重合既是美學形象的交疊,也是情感上的超越。在圖像之間的疊合中,尖銳被消解,雕塑本身的輪廓成為一種模糊的並不明確的范疇,“在那些看不到的地方,就住著真正的情感。”這件優美的作品對中國觀眾來說尤為親切,層層疊疊的不銹鋼切片組合而成的圣女像猶如精巧的剪紙,在不同的角度下觀察到的細節與組合方式各有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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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競技場》,不銹鋼、鈦金鍍膜,175×331×10cm,2014年


作為一個雕塑家,席時斌從來不是封閉的,他喜歡與不同的媒介互動,這讓他有更多延伸的可能。他曾與一位導演合作,將對方慣常的完整敘事的劇本進行拆分,對第三者的偷窺,裁縫師的工作如同童年記憶中的母親,記錄面店女主人“黑白切”的狀態,最終是作品《記憶之馬》的組裝過程。這之中,有他對異性的想象,有對母親的致敬,有對更為廣泛的臺灣女性的關注,有作為藝術家的自身的工作狀態,最終集合、剪輯。時間性的記敘並不限定在完整的情節之中,而是交叉了不同的生命視角,成為雕塑穩定形態之外的補充。席時斌也會與年輕的地下樂團互動,在現場演出中,以作品為樂團創作場景,甚至也會和書法家交流。“藝術家可以喜歡別人的藝術,是很重要的事情,因為世界有那麼多的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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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動物之門》,不銹鋼、鈦金鍍膜,334x250x250cm,2014年




“我喜歡做夢,都在一些大的場景中,迷宮,或是草原上的太空船,還時常會在夢裡迷路。我習慣在醒來把夢記下來,中間總有些不能還原的片段,就在記錄中重造,那些情節開始完整起來。或許,觀眾可以把我的作品記在心裡,以各自不同的方式完成這場夢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