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鳳鳴銳談 | 黃山“隱士”,何以引發世界熱情?
2017-07-11
(來源:新安晚報 安徽網 大皖客戶端記者 文 / 趙明玉、嚮凱 圖 / 海心 )感謝祝鳳鳴老師
畫家還是個三級廚師
當須發斑白的洪凌先生到達直播現場時還沒吃飯,在書店狹窄過道上,他隨意吃了一點三明治。他看起來衣著樸素,舉止隨和,令人親切。
去年,洪凌先生剛從中央美術學院退休,退休前他是央美油畫系第三工作室教授。2015年底至2016年,他的“天地大美 - 洪凌世界巡回展覽”,自中國美術館一直延伸至英國、愛爾蘭,引發國際藝術界關注。
1991年,一直在中央美術學院工作的洪凌,出人意外地想在黃山建造工作室。20多年來,工作室不斷擴大、完善,他收集黃山古建筑各種精美配件,再配以世界各地收集來的寶貝,如今,黃山“洪廬”也成了一件藝術品。
潛心黃山近30年,洪凌創作了600多幅油畫,其中很多是巨幅畫作。“洪廬”,已成為一位當代中國大畫家歸隱自然、體察山水、擁抱生活的象徵。
“八五新潮”及“後八九”階段,當中國藝術家趕超世界前衛藝術之時,洪凌卻偏離自己曾涉足的表現主義、抽象主義探索,從人物轉嚮山水,並致力於山水油畫的縱深探尋。用祝鳳鳴的話說,就是“滾滾嚮前的世界流程日新月異,有一位畫家卻憑舟穩立,氣象從容……洪凌是一位逆流而上的藝術家。”
洪凌,擁有三級廚師證,是一位美食家,也是葡萄酒、雪茄品鑒專家。“洪廬”裡,還有個規模不小的酒窖。在黃山,他經常自己上街購買新鮮食材,熱衷下廚,“洪廬”美食也聲名遠揚。對生活永遠熱氣騰騰,一如其塞滿畫布、雄壯而郁勃的山水油畫。
“嚮宋畫致敬”
在祝鳳鳴眼裡,洪凌潛居黃山20多年,並不是偶然沖動,而是一種深刻的生命自覺。1991年,洪凌創作出油畫《寒雪》,這完全是一幅嚮宋畫山水畫致敬的作品,也贏得當年的美展大獎。用油畫直接打通宋代繪畫,中國沒有先例,洪凌一腳踏入無人之境。
1991年,洪凌初到安徽皖南黃山,便決定在這裡建工作室。他當時手上只有幾萬塊錢,工作室建好後還欠了不少債。附近的老百姓以為他是“臺灣佬”,很有錢;因為他留了一副大胡子,又被村民們戲稱為“傳教士”。
祝鳳鳴10多年前因為電視采訪認識洪凌,此後成為朋友,並一直關注他、研究他,先後寫過他不少研究文章。祝鳳鳴在現場說,洪凌當初在黃山建工作室時,條件很簡陋,沒有自來水,偶爾有貓頭鷹徑直穿過房子幕墻玻璃而撞昏在地,晚上會有蛇溜進院中水缸喝水。在那樣的情景下,洪凌老師是如何堅持下來的呢?洪凌不正面回答,只是說,有些東西就埋藏在你生命深處,在適當的時候,可能會迸發出來。
這就是藝術家的回答。他的回答,會讓你有很多聯想。其實孤獨肯定是有的,糾結乃至退卻也會有,但在內心酷愛的山水和自然前,一切都變得不重要。
洪凌出生在北京一個知識分子家庭,父親是蒙古史研究專家,母親是外語老師,外公何澄一先生曾任梁啟超秘書,後來編過《故宮周刊》。他從小熟悉的是城市,是北方山水,當他第一次看到南方山水時,內心極為感動。
洪凌先生說,他以前寫生畫慣了白樺林、戈壁灘。第一次到黃山,那是一個秋天,清流婉轉,山色斑斕。“我坐著一輛車從富春江嚮新安江出發,車子轟鳴得像小工廠,景色隨車子晃動,像一首現代詩。”洪凌陶醉地說,“那時,皖南秋色映入我的眼簾,黃色、紅色、綠色,各種顏色交織在一起。還有各種造型的古橋、古牌坊,在群山中安然矗立,他當時就感到一種深深的震撼——這是一個多麼美的地方,讓人恍如置身於夢幻之中,我神魂顛倒。”
黃山恰好是黃賓虹的故鄉,洪凌的舅舅也曾經嚮黃賓虹學過畫,洪凌後來的山水油畫,在精神上最接近的不是哪個西方油畫大師,而是中國山水畫家黃賓虹。他們倆的天然接近,在祝鳳鳴看來,是文化理念相近所致。
帶著一種對自然的朝圣之心,洪凌在黃山一住近30年。長達沉浸於山水,祝鳳鳴先生稱,洪凌對中國視覺傳統的理解早已不是智力成就,而是一種年深月久的內心體證。
洪凌把畫室建在深山裡,但他並非與世隔絕,也不是流連於故紙煙雲,相反,他非常現代,他跟隨他的藝術直覺,讓畫筆隨自然韻律和內心景象而動,而不是跟隨傳統教條。
(著名藝術家陳宇飛也來到現場)
山水,中國人的心靈導師
洪凌說,現代社會發展速度太快,就如同一頭怪獸,全球皆然。很多時候,我們面對自然之時,充滿了占有欲,喜歡以自我為中心,讓大自然服務於我們。而中國古代人不是這樣,他們依偎於山水,就像孩子依偎於慈母懷抱。某種意義上,山水是中國人的心靈導師。但時至今日,我們忘記了山水的教誨。
“以前我們寫生,都在烈日下捕捉各種色彩。”可科技發達後,人舒適了,那種冒險勁沒有了。“最近我去宏村,發現很多孩子在那裡寫生,我興致勃勃地過去參觀,卻發現這些孩子們不愿意在外曬太陽,他們躲在陰暗的室內,拿著手機,動動手指,就這樣寫生……這真是一種退化。”
“我覺得,從哲學上說,世上萬物和我們人一樣,都是有生命的,都是萬物同構的生命。宇宙生命就是一種周流不息,山上的一棵棵樹,一朵朵花,千姿百態,展示了不同的生命氣息。”
在談話現場,洪凌很多次說得很動容,讓人聽了,心生感慨。
談話後播放的紀錄片中,洪凌先生在工作室潑墨作畫,汪洋恣肆,色彩在畫布上一點點綻放開來。
祝鳳鳴說,洪凌山水畫,展現的是一種雄渾的生命力,他畫的是一種綜合南北的山水,不僅僅只是皖南黃山——說到底,洪凌山水畫沒有中國傳統繪畫中自哀、自憐、自傷的一面,而是一團團的生命熱力。從氣質上,洪凌應歸入宋代北派山水譜系,主旋律是贊嘆。洪凌藝術,唱的不是城市的長恨歌,而是自然的歡樂頌。所以,其繪畫有一種勃郁、繁茂、勃發的感覺。
地方性知識的國際回響
去年深秋,祝鳳鳴曾親臨愛爾蘭都柏林,見證了洪凌學術展的盛況。這之前的夏季,洪凌回顧展在倫敦大學亞非學院隆重舉辦。該學院研究中國元代繪畫的專家馬嘯鴻(Shane McCausland)教授,更早時候專門到黃山“洪廬”造訪洪凌,除了進行訪談、挑選作品,也和洪凌一起登上黃山,體驗這位隱逸於山林間的藝術家的神奇生活。馬嘯鴻贊譽洪凌是“內心熱烈的孤獨隱士”。
在倫敦大學亞非學院成立 100 周年之際,洪凌回顧展占滿美術館三層樓的空間,這是該學院百年來首次舉辦的華人藝術家回顧展。在倫敦大學亞非學院展出兩個月後,召開了一次“藝術生態:現當代中國藝術研討會”,參會學者大多是哈佛、牛津、倫敦等大學一流學者,如柯律格、汪悅進、馬嘯鴻等。
“與會權威說的都是英語,他們情緒非常高昂,可惜我一句話都沒聽懂。翻譯也不怎麼樣。”洪凌幽默地說,“可是,通過在場的情緒,能感知到,他們對於這次畫展,非常激動。”
祝鳳鳴梳理過許多專家發言的漢譯,有幾位專門探討洪凌藝術與中國傳統繪畫的關系,以及傳統中生長出的當代性。在祝鳳鳴看來,人們日漸憂心於技術失控和傳統遺失的今天,國際藝術界也更強調民族、傳統、地方知識的永恒價值,文化正呈現出多元主義的氣候。祝鳳鳴認為,考量洪凌的個體創作,必須放在中國當代藝術的范疇之內,放在全球化地方主義的宏大格局中——這不僅僅因為他畫的是純正油畫,而且他廣泛的遊歷、對當代藝術的深刻認識,因而其創作帶著明確的文化抉擇與當代動機。
洪凌在黃山20多年的孤獨堅持,正日漸贏得了國際藝術屆的關注與尊重。在中國當代藝術圈,洪凌無疑是一個需要人們更充分認識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