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藝術家歷經生死交關後的淬煉:「造山」魏瑋廷個展
2021-02-04
文/蕭伊伶
藝術家魏瑋廷於臺南索卡藝術中心舉行個展「造山」並展出新作「業火」系列,延續過往對神聖山神的崇敬,藝術家作品依然賦予觀者視覺震撼的大氣磅礡與「永恆」的再現,山與木紋質感的擬真,成熟的古典技法,面對畫作使觀者體會到十八世紀德國浪漫主義人與自然的爭戰,康德美學中「崇高」(Sublime)帶來的渺小對比,這些巨大山巒與想像是揀選過後的影像,成為藝術家的心像投射。《難馴》畫面中,迎嚮觀者奔騰而來的厚重雲層與閃電,色調暗黑沉重隱喻著自然的神秘難解,《懸一》中的山勢巨石,畫面底部鋪蓋了針葉林,空間的顛倒處理、飄浮失重,往往召喚的是夢境與現實的擺盪,藝術家以精細寫實手法營造夢境,宛如對於大自然心懷虔誠信仰的朝聖者,讓人聯想起超現實主義(Surréalisme)的馬格麗特(Rene Magritte)挑戰著視覺與真實。
具象作品的標題命名往往引導著觀者的想像,閱讀的習慣讓藝術家的文字總帶著文學性與詩意,在此次「造山」個展中作品的命名甚至透露出藝術家暗藏其中隱晦的生死與靈魂輪迴觀點。所展出的「業火」系列作品,可以看到藝術家進行了風格與技法上的嚐試,畫作可以說是肉身覺醒與蛻變後的萃取。個展前,藝術家經歷過一場生死交關的試煉,對生命的體悟引發了激進嘗試與冒險,從色彩與畫面水份、動物細節、輪廓的掌握,都與過往寫實手法有所差異,精細的描繪被藝術家刻意捨棄,只剩下塊面與輪廓,一改原本琢磨再琢磨的細節,繁複的動作被徹底捨棄。在過往,這些局部的寫實雕琢是藝術家對心性的砥礪,一遍一遍,學著山石讓自己得以淬鍊出堅毅。「業火」系列取其對地球的觀察,日益危殆的生態環境是地球上人們的共業,大火一次次焚毀森林,動物們倉皇逃生,讓觀者不捨新生悲憫。《業火I竄逃》與《業火II山火》裡出現了驚慌奔逃的小動物,藝術家初次嘗試在風景中植入活物,看似童真的粉紅色,被藝術家用來反諷世界的虛偽與矯情,指嚮暗黑的環保神話。
「風景」(Landscape)反映亙古以來人們對大自然的臣服與歌詠,可以是「事實的風景」(The Landscape of Fact )亦可以是虛構的理想,藝術家魏瑋廷創造出的山景恰恰是哲學家紀傑克(Slavoy Zizek)所言說的「真實界」(the Real)。在《實在界的面龐》(The Grimaces of the Real)一作中,紀傑克區隔了「現實」(reality)、「象徵界」(the Symbolic)與「真實界」(the Real)。首先,「現實」是日常生活中可碰觸的雜多,其次的「象徵界」則是將日常現實組織並賦予概念、記憶、文字、符號等,運作於心理與社會文化之中,第三則為區隔於前述兩者之外的「真實界」,呈現了虛無、裂隙與創傷的遭逢(encounter)。「業火」系列的嬌嫩粉紅埋伏了種種暗喻,藝術家埋藏的線索指嚮了灰澀,情緒越是低沉越要高昂。《語荒》一作乍見是一潭寧靜湖水,實則隱含了樹洞的寓意,那是承受不可言說的秘密的所在,源於童話故事《皇帝長了驢耳朵》,《常夜》更是充滿政治意涵,以花朵符號象徵香港雨傘運動與抗爭。這些想像的風景不是現實中可見,更不是烏托邦的所在,是藝術家的情感寄託與無邊想像,是粗鄙世間外的海市蜃樓。
火紅的《赤山》以油彩誘惑著觀者,《獨矗》、《巨凝》沿襲了過往的山中景色, 藝術家描繪的山石與樹木往往在視覺上難以細辨,僅見粗糙的表面與礫石,而這些引發觀者曖昧觸覺感知的,正是藝術家虛構出「真實界」的重要一環,在符號與象徵系統之外,是靈魂的鏡射。《嵐澀》以200號巨大姿態掛於牆上,藝術家再次以精細筆觸建構了沒有名字、沒有座標的神聖場域,湖水映照著天空,巨木與白色圓形以突兀之姿橫亙於畫面之上,曾經的白色圓形符號仍然指嚮了異度空間,寺塔與城牆建築則讓人想起西藏拉薩布達拉宮與等待轉動的經綸,而流逝的究竟是誰的時光? 兩幅22x27公分的三號小品《山光》、《暗流》恰恰聚焦在時光與歲月的痕跡,它們分別描繪了山石與木紋肌理,石塊堅硬在午後豔陽下折射出光線,有溪水流淌據於一方,呈現了藝術家巧妙的筆尖技藝與寫實再現功力。
愛山者的「山」總是妖饒、變幻莫測,藝術家魏瑋廷畫出了山景與虛無,一如戰國時期詩人屈原祭祀多情山鬼的祭歌,擇錄《九歌•山鬼》幾句,是「余處幽篁兮終不見天,路險難兮獨後來。」,是「表獨立兮山之上,雲容容兮而在下。」,更是「杳冥冥兮羌晝晦,東風飄兮神靈雨。」,拗口難懂艱澀譯出白話如下:「暗無天日的竹林深處,險峻道路上是獨自來遲的身影,佇立山巔所見是蒼茫雲海,幽暗山色使得白晝如夜,伴著東風而來的是神靈降雨。」讀魏瑋廷的畫作,莫不是隱藏了藝術家忍受孤寂、獨自創作的心境轉折,而「造山」更是造出一座可以承載萬千生靈的山,一座仁者的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