己已導嚮 - 而立與不惑的情感樣態

2012.03.03 - 04.07

索卡藝術.北京

藝術自為與無為


文 / 毛旭輝, 張光華


張光華:我2006年來到雲南,從此介入到雲南當代藝術的各種活動中,策劃展覽、撰寫評論、邀約訪談、考察歷史等工作做了很多,也因此與大家建立了良好的信任,互相支持。到昆明的第二年我就策劃了在重慶坦克當代藝術中心感覺藝術空間舉辦的展覽“昆明進行時”,參展的主要是70後藝術家,趙光暉是裡面比較突出的一位。他的雕塑充滿生命的張力,普通機車可以在他的手中變得有血有肉,靈動而又不失鋼鐵般的質感。他愛車因為懂車,激情澎湃時的旋轉飛馳,報廢銹蝕後的凄涼無奈,正是譜寫生命的激昂悲歌。第一次展覽籌備會議是在他位於昆明汽車廠的工作室小院裡召開的,那天下午來了很多人,打牌、喝酒、聊藝術,是我今生最難忘的一次派對。也正是那次,我認識了聚集在昆明的幾乎所有70後藝術家。展覽方案當天敲定,因為他們對藝術那份最樸素的激情感動了我,他們渴望通過展覽與外界交流的殷切更是不允我拖延。


展覽於2007年8月開展,進行得很順利,做了畫冊,發了媒體,還取得驕人的銷售成績。同樣是西南藝術重鎮的四川美術學院以及它的觀眾,在這場展覽中真實感受到雲南藝術那不折不撓的原生力量,他們可以在作品中嗅到自然生態的氣息,自由的無規則的氣息,更濃的是那種藍天紅土孕育出來的生命本真的氣息。這種氣息正是追求時尚的重慶所缺乏的。同時,展覽更值得慶祝的是帶出一位80後的藝術新面孔 - 荀貴品,他的勤奮好學讓我們感動,相信只要給他充分鼓勵一定會有所作為。


同年11月我得到一次去北京今日美術館工作的機會,就借機北上學習。差不多同時,薛滔等早已漂進北京的雲南藝術家,為身在昆明的楊文萍、茅以蕓(已逝)、吳以強聯系好了工作室,他們三人也在我之前到了北京。2008年趙光暉也來了,之後陸續有雲南年青藝術家來了又走,蘇亞碧也因參加展覽在北京短暫逗留過幾日。在北京忙碌而充實的編輯生涯中,他們成為我在北京的親人,每個周末都會見面,經常受到他們的照顧。看著他們在北京的境況一天天好起來,我發自真心地欣慰與高興。可惜我早已愛上了雲南,四季如春的氣候和雲南人骨子裡的憨厚深深吸引著我,於是2009年初我返回了昆明。


當我再次回到昆明,能讓我感覺到雲南當代藝術的青春氣息的反而是一群80後藝術家,70後的身影漸漸稀疏,一部分同伴的離散導致他們更加艱難的各自為戰。相同的年齡讓我與這些80後的師弟、師妹很快成了好朋友,與他們一起故作老成地談笑風生,聆聽他們徹夜不眠思考的藝術問題,欣賞他們對世界淳樸地描繪方式。相同的成長背景,堅定的藝術信念,使他們不謀而合地聚集在一起。他們出生在山野的懷抱,對自然是如此熟悉和親切,但他們又不得不在信息發達的都市謀取藝術創作的資本。生性的單純遇上城市的繁雜,繪畫是他們得以表達的最安全、最徹底的方式。


轉眼又過去了三年,這三年中我參與的基本都是普艷、孫瑾、馬丹、管賽梅、荀貴品、陶發、李瑞、蘇斌、劉仁仙等80後藝術家的活動,緣因這些活動都生發在雲南,在我的周圍。按照通俗情感理論的推斷,他們也難免一些“痛”。當其他地域內的藝術家在逐步培養起的本土收藏空間如商會、企業、政府機構的支持與呵護下減壓順進的同時,他們可以共享的只有團隊自身在藝術創造中的不斷突破。“雲南種子”、“過橋米線”、“圭山看臺”這些帶有明顯地標性的題目成為他們推薦自己的主要方式,這樣的開始注定會使他們每個人的個性特徵有所損失,盡管每個個體的個性客觀存在,觀眾的印象先行往往會使他在步入展廳之前就已建立了共性關聯,同樣抱著整體性經驗離開。在相互砥礪中成長的彼此,面對一些相似的生存體驗偶也做出一些近似的表達元素,而年復一年的知己情愫與獨立情感系統的樹立不構成矛盾,由個體生命經驗觀照到世界理性觀照是藝術家蛻變的必然過程,也是他們進步的導嚮。


70後學長也偶爾參與這些活動,但接觸越發少起來,這意味著他們出去後與雲南的關系漸漸疏遠,但不是感情上的疏遠,只是機會多寡的問題。70版也好,80版也罷,他們都是雲南的種子,共同傳達著雲南藝術永不褪色的生命意識與自然關懷。所以,我一直在尋求讓他們再次同臺的展覽機會,為線索完整的文本研究構建最堅實資料平臺。也希望通過此種方式的展覽,支持對更多問題的探討,諸如同一方水土滋養的藝術家,為何70後藝術家不得不選擇背井離鄉的主動出擊,而80後藝術家駐扎在這裡更顯得遊刃有余?是市場機緣的問題,還是語言方式的問題?


蘇亞碧的耐性投入使時間放棄了對她的催促,一絲絲飽含心血的打磨滲透進作品的每條肌理,對生命記憶點點滴滴的揣摩精確描繪出微觀人生的真實縮影;普艷將茫然城市繪製成兒時玩弄的積木,鄉土元素的潛意識匯入打破幾何邏輯的遊戲,釋放生命,追憶田園溫情;薛滔總愛無傷風雅地開開玩笑,秉其性格的作品也愛含沙射影,欲蓋彌彰的扭曲反而更影射出事實的厲害;陶發似位因酗酒犯天條被打入人間經受三道輪回之苦的神仙,性情本真,無論生逢何種境遇,不以物喜,不以己悲,總能在酒的幻境中為自己營造一座情感升華的家園。劉仁仙不比陶發逍遙,可也頗顯灑脫,躁動的年華卻沉浸在生命如斯的靜態關系中,居室一角的物品雜陳,花園一隅的生機恣意,他笑看一切,卻從不遊戲,關鍵在於他掌握著物事與人世的轉喻哲學。荀貴品嘗試了現代藝術史出現的諸多風格,可每一次的投入又牽引他走嚮下一次的思考,終發現藝術和美的真實,遂傾注於追求時空結構的色彩拋灑……


不管是對外在形式的著意刻畫,還是對生命品質的尖銳探討,他們都在排除自私的雜念,只為創造有意味的藝術作品,承擔更多文化責任。而究竟什麼是文化責任,什麼是有意味的作品?這個問題需要和我們共同的良師,同時也是在藝術道路上經歷了披荊斬棘的磨礪的藝術家毛旭輝來交流,是否有結果不重要,重要的是指引我們走嚮更深遠地思考。

 

毛旭輝:這次把70版和80版的藝術家聯合在一起辦展,確實是個不錯的主意。早在2001年昆明創庫創立之初,這些70版的藝術家就開始活躍起來,積極參與和組織了一些在雲南當代藝術史上具有重要意義的活動,如2002年的“體檢”、“羊來了!- 2002雲南青年藝術家自選作品展”、2004年的“焦慮與保留”、2005年的“雙城記 - 十二位藝術家筆下的夢境與現實”。這些活動我都親身參與了策劃,也寫了不少文章。70版的藝術家在當時還是創庫新生力軍,還沒80後什麼事,那時很多80後的藝術學子剛剛讀大學。然而2007年以後,大部分70版藝術家陸續去了北京,比如薛滔、史晶、和嘉、楊文萍、吳以強、茅以蕓、趙光暉、姜靜等,還有選擇出國的像張瓊飛,只有一小部分堅守在昆明,如趙磊明和蘭慶星等。他們出去後,70版藝術家的凝聚力在很大程度上被破壞了,從此要面對單打獨斗的生涯。當然,他們出去後的情況有好有壞,其中有不少藝術家與知名畫廊簽約,也參加了不少重要的藝術活動,但我始終覺得他們沒有為當代藝術提出某個清楚的概念,反而造成文化歸屬感的缺失。


也是從2008年開始,80後的學子學成畢業並嶄露頭角,為雲南當代藝術創造了一個新活躍期。2010年4月在中藝博國際畫廊博覽會舉辦的“我的風景,我的烏托邦”, 5月由呂澎策劃的“改造歷史 - 中國青年新藝術邀請展”,9月在北京對話空間畫廊舉辦的“過橋米線:雲南年輕藝術家作品展”;2011年3月由索卡藝術在臺灣舉辦的“雲南種子 - 雲南藝術家群展”,10月受成都雙年展邀請舉辦的特別邀請展之“圭山看臺 - 雲南當代藝術特別展”,80後藝術家在這些展覽中脫穎而出。短短三年時間中,他們分別與上海紅橋畫廊、臺灣索卡藝術、臺灣秋刀魚畫廊、北京對話空間、新加坡斯民藝苑、成都凱畫廊以及雲南本土的一些藝術機構,建立了良好的合作關系。


雲南這個80後的藝術群體與自然有著非常親密的關系,綠色是他們作品中體現的共性特徵,我發現並推崇這種在當代城市生活中具有文化價值的特徵,並在推介他們的作品時把它稱之為“綠色價值”。但這種價值的完整體現並確立需要一個過程,我們所能做的是嚮社會宣布這一發現,以此鼓勵他們重視這種共性經驗,繼續深入,不能放棄。此時,他們需要吸取70版的經驗教訓,當我們還相對弱勢和稚嫩的時候,更應該依靠整體性的力量去突破,建立完整的語言體系或文化體系,而絕非單打獨斗,否則還會面臨找不到文化歸屬感的危險。這是改革開放三十多年的藝術史經驗,諸如整個“八五思潮”,就是靠這種群體性的力量推動了中國文化的變革,改變了新時代的文化面貌。當時的群體熱,其實就是各個地區一些亦師亦友的藝術青年聯合營造的個性語言生態。藝術群體在全國各地相繼冒出,才奠定了今天當代藝術的基本格局。在中國的特殊文化環境下,這種經驗會延續和保留下去的。


與70版不同,80版藝術家的成績都是在雲南本土建立的,他們沒有沖嚮北京,也沒有想過去北京。特別是他們在成都雙年展期間的出色表現,彰顯出集體文化氛圍的優越感。盡管給文化做定位是費力不討好的事情,但找不到歸屬感的文化方式必定是可憐的。所以,我很期待通過這個展覽能幫助漂流在北京的70版藝術家們重拾文化上的歸屬感,通過這個展覽重溫家的感覺。他們都是我的學生,我很了解他們,我希望他們在今天這個時代承擔更多的文化責任,不能僅僅致力於個人的成功,而是回到自己成長的文化根部,承擔承接和發揚這種文化的責任。從長遠來看,這也是對人類藝術的貢獻。如果他們沒有這種文化承擔感,內心忽視文化認知的重要性,我會很失望,真的會很失望。那樣一來,我會認為這幾年的努力全是白費,只是單純地為學生解決了生計,幫他找了一個東家而已。但我相信他們不會令我失望,他們一定能夠真正繼承起“西南藝術研究群體”的開拓和進取精神,使西南藝術和整個當代藝術的生命力量延續下去。我們現在的生命階段已經找不回青春的憤怒狀態,並且我們已經盡了我們的責任,現在正是你們這批年青人去承擔的時候。如果你們都不去承擔自己的文化責任,我們的文化繼承還能去指望誰,期望誰呢?文化傳承其實是靠民間力量,我們更不能指望體製去取代自己的責任。希望他們對此有明確認識。


正如這次展覽的另一個出發點所言,他們如今已是不惑與而立之年,情感上的家庭責任越來越重。生活中的種種矛盾都是非常真實的,藝術家沒有必要繞開這些問題,也繞不開。換個角度說,沒有這種人生體驗,我們的藝術創作靈感又從何而來?我們這樣的平民藝術家,必須是一邊調節自己的生活,承擔自己應負的責任,一邊在這樣的生活中找到自己的藝術素材和動力,建立自己的語言體系。不管在哪裡都不會有如伊甸園般無憂無慮的環境供給藝術家去創作,只有在這種真實的生活裡面,才能使藝術與文化與人類生存真正產生關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