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现部 - 毛旭辉个展
2012.09.15 - 11.11
索卡艺术.北京
再现部
古典音乐的奏鸣曲式分为《呈示部》、《发展部》、《再现部》三个部分。《呈示部》呈现主题,是整个乐章的基础,《发展部》将主题加以发展变化,《再现部》则将主题再次展现,并加入更丰富的色彩。在这个以奏鸣曲第三部《再现部》为标题的个展,主要用以呈现艺术家毛旭辉个人创作历程的现行阶段,像奏鸣曲的《再现部》,处在一个主题表述的重现章节,但又不是简单的重复,而是在不同的层次上对主要素材的回顾,再加入新的变化元素。毛旭辉80后期的《家长系列》,90年代的《剪刀》,及2000年后期以来的《椅子》和新作《昆明组画》,在无形之中,谱写出一曲架构完美的奏鸣曲乐章。
被喻为后八九当代艺术序曲的《家长系列》,可以说是毛旭辉个人艺术乐章中的一个重要呈示部前引。1988年,出于对过去婚姻的反思和对女儿的思念,毛旭辉开始创作了《家长系列》,原本只是一个个人情感投射的主题,却对其以后的创作产生重大的影响,衍生出后来知名的“剪刀”和“椅子”系列作品。
早期的《家长》是一系列极度简化的家庭肖像图,菱形的人物造型,透过幽暗的色调和阴沉的表情,流露出压抑诡谲的家庭关系。1989年的政治风波后,毛旭辉把当时正在创作的“家长”,切换为整个艺术脉络的转折点,画面上的构图缩减为以坐在椅子上的菱形面部家长为中心,以这个“家长”符号,象征权力、专制、威严、残暴、专横、及中华民族命运的沉重和苦难,做为自己对中国政治现实的反思。在“家长”构图形式的转变中,毛旭辉也首度在创作上超越“个人精神和存在的范畴”,触及到更宏大的历史传统桎梏与悲剧性。《家长》前后期的变化,就形同奏鸣曲呈示部的主部和副部乐思,在并置与对照的关系中,构成了整个乐曲的主要结构力量,成为后面发展的主要素材。
化身为“权力”代名词的“家长”,在经过艺术家修正后,以各种面貌各种形式出现,构图越来越简化,以至最后衍化为剪刀和椅子的图形。1994年,毛旭辉开始画剪刀,将“剪刀作为上个创作阶段,即‘家长系列’(1988-1993)意向上的某种变化来把握。” “家长系列”关心的权力问题,如今在一个日常的用品里找到内在的延续,家长肖像化身为剪刀,体现权力力量在日常生活中的无所不在。然而,失去“家长”形体的靠背椅,反而更具有家长的特质,是对权力的历史传统外在化关注的延续。著名教授王林评论说:“他(毛旭辉)的椅子和剪刀都象征着权力关系,他的椅子更社会性一点,而他的剪刀更具心理性…” “家长系列”在此被延伸发展,权力主题变化为各种形式,由不同的面貌进一步体现主题的内涵。
毛旭辉从90年代中期画“剪刀”系列来到新世纪,十年的时间,围绕着这个工具,这个形状,单独地加以发展,发掘它所能提供的所有可能性,使这个独立的构思能不断地以新的方式展开。90年代末期,毛旭辉画剪刀已不再去想权力的问题,而是着重在经营剪刀的造型和形的意义,逐渐将“权力”的符号转变到纯粹视觉的探索,剪刀超越了它的功能性和象征性,一个具象的实体被抽象化,成为只是由线条及色彩构成的造型。
《再现部》这个展览试图展示出毛旭辉在“告别权力”之后,2000年后期以来的创作全貌。再次重现的“剪刀”主题,权力的隐喻已被抽空,日常物件也从现实情境中抽离,回归到纯粹与形式语言的对话。艺术家在《绿色剪刀.倒立》将画笔如剪刀般地运用,裁剪出几何硬边色块,利用底部被切割的矩形,营造出前后景的空间错觉,像马蒂斯 (Henri Matisse) 剪纸cutouts绘画的风格。早期的剪刀,着重于背景用色和剪刀色彩对比所造成的“光晕”立体效果。再现的剪刀,则流露出更自在的极简造型,以平涂的色块走向抽象美学构图。然而艺术家在抽离物象的社会属性时,又明确地保留物件的具体形象,在相对的具象中试图探索绝对的抽象,让主题与形式,在差异和对立中互补共生。
再现的“椅子”主题,由“靠背椅”和“倒下的靠背椅”两个脉络展开。曾经代表“家长”权力标志的传统靠背椅,在由象征意义上的符号属性解脱之后,更自由地展现其在形象,图示,色彩及结构塑造上的各种可能。靠背椅可以是由平涂的几何色块,如积木般堆叠的构成《靠背椅》2010,也可以是由抽象线条勾勒出来像墓碑般地图腾《可以葬身之地.红色靠背椅之二》2010,也是隐身在花丛里如纪念碑似的幻影《一把老椅子和三叶花》2010-2012;靠背椅在不同的语境中表达不同的意义,倾诉不同的故事,鲜活地活出各种不同的样貌
然而倒下的靠背椅是否象征着家长威权的倾倒,或是权力的瓦解?“靠背椅”在倒下的情境,“只是在表达一个不可避免的事实—关于死亡的事实。即使存在着隐喻,也只是关于生死循环这个最基本的生命哲学问题的隐喻。” 毛旭辉因为凡高《高更的椅子》,触动了《椅子》系列的创作,凡高通过高更坐过的椅子表达对他的思念,毛旭辉则借由创作《倒下的椅子》,表达对父母亲离世的哀思与缅怀,作为自己祭奠父母的方式。
2011年完成的《倒下的靠背椅》是个展“折射的永远”的延续,这是一批往左侧倾倒的椅子,椅背延伸在地平线之下,像一个可供人沉思凭吊的广场,椅座则如纪念塔似地耸立在天际;虚设的地平线,模糊了自然界物品和抽象符号的界线。冷调的色彩营造出悲壮、令人肃然起敬的气围,艺术家用平涂的色块描绘出轮廓鲜明的椅子,但在边缘留下颜料“滴流”的痕迹,像是不舍的泪痕宣泄着内心的情绪。2012年近期新作,倒下的椅子不再出现纪念碑式的肃穆场景,椅子在色彩及构图上呈现崭新的变化。《倒下的靠背椅.金色的黄昏》和《倒下的靠背椅.星空》像是透过瓖嵌玻璃所看到的景色,艺术家运用笔触较粗的点描画法将椅子与背景融合在一起,马赛克般的色点,在画布上调色营造光影效果,景物沉浸在一片神秘的光点中。《倒下的靠背椅.远去》则化身为幽灵的符号,一个由线条勾勒出的椅子,被长方形色块萦绕着,漂浮在白色的静默中,一个不存在的时空里,引领我们走向未知的最后归属。艺术家运用各种形式诠释倒下的椅子,表达对生命无常的感叹及对逝者的缅怀。
毛旭辉在三十多年的艺术历程中,“形式的探索”与“情感的表现”这两条创作路线总是循环性地交织在一起。当物象走到形式化的极致,艺术家便借由自然的景物试图消减抽象化后所产生的冷酷与疏离。如同2011-2012的新作,将剪刀并置在花从里《半把绿色剪刀和花》,或将靠背椅隐藏在繁花从《倒下的靠背椅和三叶花》,剪刀与椅子沉浸在春天的绽放,相形之下更人性化情感化,在灿烂的色彩里与自然融为一体。
这个再现时期的作品,不仅是再现过去的主题风格,对个人创作历程重新审视;也是对过去生活记忆的再现,个人生命历程的重温回顾。2012年《昆明组画》新系列,艺术家首次将昆明的景色,捕捉到画布上。毛旭辉用了近半生的岁月描绘圭山的景色和居民,却是第一次在画布上分享他所生活一辈子的城市。
《滇池边的桉树》这幅作品,如孔雀羽毛的色点取代了先前平涂的手法,画面点彩并置交错,给人波光粼粼的感觉,令人联想到克林姆(Gustav Klimt)的风景画,将现实世界里的景物转换为一个迷人的幻境。《翠湖南路》和《环城西路》则呈现强烈的自然主义色彩,环城路上的梧桐、翠湖的三叶花,都是昆明非常普通的景色;艺术家运用点彩加上色彩的晕染与滴流,平实地呈现繁花盛开四季如春的样貌,在写实与表现之间捕捉昆明这座城市的气息与脉动。《海埂大坝的红嘴鸥》展现的丰富色彩与鲜明线条,流露出浓厚装饰性与象征主义神秘的气息。飞翔的红嘴鸥占据画面的三分之二,身影倒映在湖面及地上,湖上是波纹似的海鸟倒影,地面则是简单几何飞鸟造型,以势不可挡的气势袭卷整个画面,重现每年冬天西伯利红嘴鸥南移避冬的壮观景象。红嘴鸥轮廓分明,带点抽象但构图明确,栩栩如生地以不同的姿态,展翅翱翔,俯冲飞舞,震动着整个画布,与往不同方向飞奔的小孩,形成一股强烈的视觉张力。《时光》则延续着红嘴鸥的构图,但在色彩上做了不同的处理,加入的老者与先前奔跑的小孩形成对照,表达时间和生命的流逝,由青春步向年老的过程,就像红嘴鸥急速的飞驰,壮阔而美丽,但转瞬即逝无法留住。
再现部是一个已接近归纳总结的章节,毛旭辉在此为“剪刀”和“椅子”完成回顾性的终结,同时又开启另一个变奏的主题《昆明组画》新系列。两个属性不同的对比材料,一个是凝固于不确定时空里的抽象造型,一个则是活生生的存活在个人生活里的关键空间,形成了一个独特的创作时期。毛旭辉由“家长系列”跨出了个人生命范畴,走出“私人空间”,追寻更崇高宏大的叙事语境创作路径。在将近二十多年之后,艺术家重新回到个人生活的日常,不再坚持于新具象的象征或是表现主义的色彩,或是符号性批判性概念性的表现手法,而只是纯粹地表达深藏在他内心深处对这座孕育他艺术生命城市的情感与怀念,单纯地记录生活中的平凡与真实。
奏鸣曲的再现部之后通常跟随着尾奏,用以呼应或对比先前的主题,作为整个作品的最后总结。让我们期待毛旭辉再为这首荡气回肠的乐曲,谱出的最终的组曲。